马予良 石玉山 北京步步先中医医院
近、现代50多年来,很多论者习惯于只从哲学一个角度阐释阴阳。笔者试从语言学角度阐释阴阳。
从现代语言学角度看,阴、阳与所有的汉字一样,是能指和所指相结合的两个语言符号。所谓“能指”,是指具有特定字形、读音的阴、阳两个符号本身;“所指”,是指阴、阳两个语言符号所指称的意义。
阴、阳是两个指称语言符号,或者说,是两个指称语词。此两个指称语言符号具有能指称多个意义的语言学特点。如:所谓“阴阳者,天地之道也”;“太极动而阴阳分”;“阴阳者,一分为二也”,凡此等等,这些阴、阳符号,指称的都是哲学意义。但是所谓“夜为阴,昼为阳”,此阴、阳指称的是天文学意义;所谓“秋冬为阴,春夏为阳”,此阴、阳指称的是时间意义;所谓“西北为阴,东南为阳”,此阴、阳指称的是空间意义;所谓“水为阴,火为阳”,系指称具体物质。
“阴平阳秘,精神乃治”;“背为阳,腹为阴”;“脏者为阴,腑者为阳”,凡此等等,这些阴、阳指称的是中医人体意义。中医所讲的夜为阴,昼为阳;秋冬为阴,春夏为阳;西北方为阴,东南方为阳;月为阴,日为阳;水为阳,火为阳,凡此等等,由于夜之阴、秋冬之阴、西北之阴、月之阴、水之阴,皆可助人体之阴;昼之阳、春夏之阳、东南之阳、日之阳、火之阳,皆可助人体之阳;夜之阴、秋冬之阴、西北之阴、月之阴、水之阴,又皆能助阴邪而伤人体之阳;昼之阳、春夏之阳、东南之阳、日之阳、火之阳,又皆能助阳邪而伤人体之阴。因此,从中医临床医学角度看,这些阴、阳指称具有中医人体、环境意义。中医人体意义与人体环境意义,合称中医学的阴阳。
这就不难发现,阴、阳两个语言符号在各个不同狭义语境中所指称的意义是不固定的,即在某些狭义语境中,阴、阳指称的是哲学意义;而又在某些语境中,阴、阳指称的则是天文、时间、空间、物质、中医医学等多个学科的多个非哲学意义。
近年来,某些著作,包括大学使用的教科书说:“阴阳学说,属唯物辩证、对立统一的古代哲学理论”;“阴阳学说中的阴阳,仅是抽象的属性概念,而不是指具体事物”,等等,认为阴、阳只能指称哲学意义,而不能指称非哲学意义。这样只从哲学一个角度阐释阴、阳的方法将会影响学习中医者的视野和思维方式。
第一,只有当阴、阳符号进入狭义语境后,才能够断定它们指称的意义是哲学意义还是非哲学意义;阴、阳符号一旦脱离狭义语境后,就再也无法断定它们指称的意义是哲学意义还是非哲学意义。例如当阴、阳进入“阴阳者天地之道也”;“太极动而阴阳分”等狭义语境后,我们就断定它们指称的意义是哲学意义。当阴、阳进入“夜为阴,昼为阳”;“秋冬为阴,春夏为阳”等狭义语境后,才有助于对具体医学内容的认识。
第二,当阴、阳进入具体的狭义语境后,它们所指称意义的语义指向才会是确定的,落实到具体内容,不得随意曲解。如当阴、阳进入成无己所著《注解伤寒论》“阳主于昼,阳欲复,虚不胜邪,正邪交争,故昼日烦躁不得眠;夜阴为主,阳虚不能与之争,是夜则安静”之夜阴为主,阳主于昼的狭义语境后,由于夜之阴可助益人体之阴,昼之阳可助益人体之阳;夜之阴又能助阴邪而侵伤人体之阳,昼之阳又能助人体之阳而与阴邪抗争。因此,夜阴为之主,阳主于昼之阴、阳指称的是人体环境阴、阳。再如,当阴、阳进入《内经》“春夏养阳,秋冬养阴”一语中隐含的秋冬为阴,春夏为阳的狭义语境后,秋冬为阴,春夏为阳之阴、阳的语义指向的是“助益”、“侵伤”之中医医学关系意义了。中医素称“察色按脉,先别阴阳”,如果不去认识医学上有具体含义的阴阳,而仅从哲学的阴阳审视,能解决医学的具体问题吗?
第三,阴阳的规律也不尽是矛盾的“对立统一”。矛盾的对立双方,主要是对立的两方的事物,阴阳是一分为二的对峙双方。阴阳与对立统一规律有相同者,也有很多不同之处,中医的阴阳主要指平衡,讲阴平阳秘。对立统一主要讲双方对立中的统一,中医的阴阳之用也不尽是直接对立的一对,如血与火分属阴、阳。《名医类案》说:“有妇人因冬月向火,两股生疮,其汁淋漓,人无识者。后一医云:此皆因火气入内生此,但用黄柏皮为末,糁之立愈,果验。”“一医”从中医临床医学角度阐释阴、阳,则认为血为阴、火为阳之阴、阳指称的是中医人体环境意义。由于火之阳既可“助益”人体之阳,又能“侵伤”人体血之阴,故他们认为血为阴、火为阳之阴、阳非“对立统一”的哲学关系。由此可见,事物之间除了存在“对立统一”之哲学关系外,尚存在非“对立统一”之哲学关系(见庞朴著《浅说一分为三》引黑格尔关于“差异”与“对立”此两种关系皆非“对立统一”、即“对立同一”、“矛盾”关系的论述)。
综上所论,只从哲学一个角度阐释阴、阳的阐释方法,皆是通过抛开阴、阳原来的狭义语境此种具体的运行机制,才得以把阴、阳原来指称的非哲学意义刻意曲解为哲学意义,把哲学阴、阳概念与非哲学阴、阳概念混淆在一起,这样的阴、阳概念,既与中医理论的原义有别,也不利于中医学的发展。